明月绾瑾心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前尘旧事（五）

子菱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语气中逐渐流露出一股切齿的痛恨之情，以及几分难掩的凄怆之意。

先皇和暗冥于阿影而言，一位是主，一位是父，皆是阿影极为敬重之人。然而，他们却利用阿影对他们的敬重和信任，不惜通过哄骗和诱导来从阿影那里套取真相，将阿影置于不忠不义之地，让他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和愧疚之中。

她曾问过阿影，是否后悔过当初选择救下她，将真相道出。

那一刻，阿影只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让阿影后悔的是，在道出真相后，先皇的态度及作为。即便主子活着，可先皇却仍将他逼入了绝境，也彻底断了主子在得知自己还能活下去后欲不顾一切对林小姐坦诚的念头。

一念得以重见光明，一念再坠万丈深渊，主子唯有选择默默守护，于重重险阻中遥望故人。

可若岁月能回首，阿影也仍旧会选择道出真相。

阿影虽知林小姐于主子的重要性，可在阿影心中，主子的性命和国家的前程远胜过一切。阿影即便知道其父所言不可尽信，即便知道道出真相会伤害林小姐，即便主子日后会怨怪他，但只要能救主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主子当初将荧惑草予以林小姐，是主子的选择，他无权干涉，而他当时在得知主子命若悬丝的情况下，选择将真相道出换取主子的一线生机，亦是他的选择。主子不悔，他亦然。

子菱能够理解暗影的苦衷，固然也心疼暗影所承担的一切，但这个选择对主子及林小姐往后所造成的伤害，却亦是事实，且难以弥补。

子菱阖了阖眼，抑住汹涌而上的泪意，深吸一口气：“待主子醒后，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无力转圜。先皇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对主子不顾自己性命、将使命和责任都抛诸脑后的做法更是怒不可遏。在主子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先皇竟毫不顾念父子之情，命暗冥对主子施以鞭笞之刑，以示警告和惩戒。主子生生扛过了鞭刑，也几乎奄奄一息，可先皇却并未就此放过主子。他竟逼迫主子回北落师门取林小姐之心根除体内的七煞之毒，如若不然，便会联合四国之力，令北落师门永无宁日，届时生长于北落师门的林小姐，也会因国仇家恨对主子恨之入骨。”

北落师门位于四国交界处，乃要塞腹地，若说四国对此地毫无觊觎之心，断不可能。但自四国大战后，北落师门的第一任城主便耗时数十载修缮、改造了北落师门，使北落师门成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更何况城内江湖侠客众多，武功高强者不计其数，护城军里更有诸多奇能异士，若是贸然进攻，且不论这座城池固若金汤的防御力，单论四国之间是否会因为这座城池的归属而再次爆发大战也是个未知数。再说这镇守北落师门的历任城主，皆是仁心仁义、心怀苍生的侠义之士，在各国百姓和武林侠士心中声望颇高，如若贸然攻打，势必会激起民愤，武林中各门各派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几百年来，四国皆在观望，谁都不愿去当这个出头鸟。他们甚至还会将皇室子弟送去北落师门习武，看似是表以示好之心，可其中暗藏着多少阴谋算计，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如若东宸肯放弃北落师门的归属权，且甘愿成为出头之鸟，率先出兵攻打北落师门，那么情势便又另当别论。只要能让北落师门稍稍受创，便能以此激进其他三国，届时再从中穿针引线，即便其他三国不会轻易出兵，也会对其虎视眈眈，北落师门恐再无太平之日。

思及此，子菱心中更是悲愤难泯。既为主子对林小姐的一片深情感到动容，也为被命运分割的两人感到无奈和悲哀，又为暗影所遭受的一切所感到愤懑，更对先皇不择手段的逼迫感到怨愤。

她知道，主子并不怕林小姐恨他，如若能换得林小姐恣意太平一生，即便林小姐憎恨于他，他亦甘之如饴。可他却怕自己护不住林小姐，更怕林小姐最终会因为他而被挖心埋骨，抑或因为他而永失安宁，甚至还有可能会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无论哪一种，皆是主子难以承受的锥心之痛。

子菱竭力压下胸中的悲鸣，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继续道：“当时主子虽贵为储君，但与先皇较之，却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先皇抗衡。可纵使先皇一再咄咄相逼，主子亦不肯伤害林小姐分毫，最后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和东宸的前路相搏，这才让先皇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了护住林小姐、为了让先皇放弃伤害林小姐的念头，亦为了替林小姐铺陈后路，主子不得不诓骗先皇，说在北落师门这四年并非一无所获。他从林小姐口中得知北落师门第一任城主曾留下一处秘藏，里面不但存放着许多奇珍异宝，还有一枚可解百毒的灵丹。第一任城主将开启秘藏的钥匙封存于一颗宝珠内，并将这个秘密传给了历代城主，倘若有朝一日四国再度陷入战乱，北落师门便可以靠这些秘宝另辟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为了不让后人生出异心，第一任城主将这颗宝珠交给了当时与他相交甚好的南陵国国君，然而南陵国君并不知其宝珠内的秘密，只将那颗宝珠作为交好的信物，代代传承了下来。那颗宝珠便是南陵国如今的国宝——沧海珠。

子菱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主子去北落师门习武时，其实武功早已在阿影之上，主子为了瞒过沈城主，不得已让阿影每月用银针封穴，如此藏锋四年。而先皇之所以让主子去北落师门习武，是为了让主子在北落师门寻物和探取情报。至于具体是什么，她和阿影皆不得而知。

子菱只知道，那日主子与先皇在殿内密谈了许久，其内容无一人知晓。而子菱所知道的这些，皆是后来主子所透露出来的，以及她和阿影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但子菱很清楚，能让先帝妥协、让步，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主子与先帝那日谈话的内容，绝不仅限于此，或许主子让她一直深藏于心的那个秘密，才是此次密谈的重点。